一位職業鐵人之死：談運動員的榮耀與痛苦

前幾天在看一些國外文章時，一則照片讓我覺得面熟，一時想不出到底在那看過這照片（如下圖），但看了相關新聞內容後，想起來了，也震驚了........！

Nina Kraft, 2014 IRONMAN Louisville冠軍

照片裡的是2014年時，以9時31分贏得IRONMAN Louisville職業女子組冠軍的德國選手：Nina Kraft，而這時的她，45歲。

當然，我對此照片有所記憶，是因在當年看到新聞時，對這女選手越過終點線時沒有過大的驚喜、雀躍，反而是種從容自在、不急不徐的自信印象深刻，這一幕有深植我腦海。

沒想到，現在再看到卻是則壞消息，Nina Kraft在8月16日逝世，原因不詳，或者說網路資訊無法查到真相，逝世消息也僅從她身邊友人透露出來，但也不諱言的說道，Nina 這幾年一直深受憂鬱症所苦，長年活在痛苦與深深的愧疚感裡。而憂鬱症的最大主因是，她曾因服用禁藥被禁賽，而服用禁藥的那場關鍵賽事竟是在KONA（IRONMAN World Championship）。

今天，想談談這位傳奇人物的故事：Nina Kraft。

Nina Kraft轉戰職業鐵人的初期
Nina Kraft，德國人，小時候是游泳選手，原本出社會後也有份工作，一直到30歲才決定轉為職業鐵人三項選手，該年1998年是她首次在KONA出賽，成績11時02分；隔年1999年，就進步到9時52分；2001年，轉戰職業選手後的第四年，開始大鳴大放，這年Nina在KONA以9時41分完賽，職業女子組第三名；2002年，再將成績推至9時14分，職業女子組第二名，輸給冠軍選手，來自瑞士的傳奇人物Natascha Badmann6分半鐘。

2003年，戲劇化的一年，Nina仍鎖定要與前一年冠軍Natascha Badmann 一搏，最終也只將差距縮短到剩下8秒，但殺出個程咬金 Lori Bowden奪冠，並贏了Nina與Natascha 有5分鐘之多。但這年雖然還是有第三名的Nina，卻滿滿的心有不甘，因她有被判了騎車跟車的罰時，她認為要是再謹慎一點，應該就可以贏過宿敵Natascha Badmann 了。

2003年是Nina Kraft這輩子最接近KONA冠軍的一次（左Nina Kraft, 右Lori Bowden；圖片來源）

2004年的關鍵轉折
帶著這份遺憾而轉化而來的力量，進入2004年，Nina人生最戲劇化的一年，這年，她先在自己家鄉的IRONMAN Frankfurt（德國法蘭克福），刷新個人最快紀錄的8時58分並奪冠。接著到了KONA，再與Natascha 形成強烈競爭，只是今年氣勢超旺的Nina，狠甩了對手Natascha 2個耳光，阿不是，是狠很海放了足足17分鐘之多，拿下KONA冠軍，這年的她，36歲。

2004年KONA賽後，Nina（左）這時的心情不知是喜還是憂，喜的是冠軍，憂的是等一下要藥檢了（圖片來源）

原是個風風光光的時刻，準備將人生推向最高峰之際，賽後的藥檢，結果晴天霹靂，Nina Kraft被驗出體內有EPO禁藥反應（紅血球生成素），本人後來也馬上承認，她犯了大錯！

這樣的行為，當然是馬上被官方取消冠軍資格，由Natascha Badmann 遞補上來，所以如果你只看KONA歷年排名，在2004年是看不到Nina Kraft的名字的，就是因為有這段禁藥風波。而來自瑞士的Natascha ，生涯共獲得6次KONA冠軍（1998, 2000, 2001, 2002, 2004, 2005），對比當今最強的職業女子選手Daniela Ryf只有4次，就可想像當年Natascha 的地位。

6次KONA冠軍的瑞士傳奇Natascha Badmann（我只想說，當年的三鐵衣真的很炫；圖片來源）

回到Nina Kraft身上，2004年的KONA，將她推向人生最高峰，但賽後馬上跌至萬丈深淵裡。引述一份當年報導如下（資料來源），這裡主要是談到她充滿著愧疚感與不齒自己服用禁藥的行為：

Kraft explained her feelings after her tainted win in Kona: “I was already ashamed after the victory. Success was not as beautiful as in Frankfurt. . . . I began three weeks before Hawaii with the EPO treatment, and I quit it five days before [the October 16 race].”“I did something stupid. The mistake cannot be rectified. I am going to bear all the consequences. I never really rejoiced over the victory in Hawaii. I was ashamed the entire time, especially in front of my family. I cheated,” she told the Hesse state radio yesterday.

另一份報導（資料來源），則提到她在承認使用禁藥後，收到不少網路霸凌信件，甚至直接要她去死（網路霸凌真是歷史悠久），並對自己的父親充滿深深的抱歉，並在接下來的幾年裡，Nina 都活在憂鬱症裡。

Kraft's website quickly published her admission of guilt and apology and left a fan forum open – for a while. But when threatening emails poured in, Malleirer shut it down. "Some people wrote in 'You must die,'" said Malleirer. "I can't look in my father's eyes." 
When Kraft and Malleirer were asked in 2006 what she lost by making this catastrophic decision, Malleirer said in tortured grammar, struggling with the painful memory of Kraft's depression, "How do you say she (wanted to) kill herself? Suicide. It was in this way she was in the hospital. (At the time) no one (in the public) knows this. And she cannot bear to look her family in the face. Especially her father.


Nina Kraft再起
她不是沒有想要振作起來過，她也不是沒有想要振明自己可以不靠禁藥而奪牌。於是2007年，時年39歲的Nina ，重回IRONMAN賽場上，強勢回歸奪下IRONMAN Brazil與IRONMAN Florida兩個冠軍。

找會自信的她，在2008年滿40歲之齡，決定重回KONA賽場，不管是想拿回曾經失去的金牌，還是想證明自己有不需禁藥的實力。無論何者，最終她還是解不了自己的心魔，很遺憾的以DNF（未完賽）收場。自此以後，她不是沒有機會重回KONA賽場，但卻也是真的不曾再踏上這塊土地了。

後來的幾年，Nina依舊保有一定實力，甚至2009年還去跑了2場馬拉松，成績分別是2時45分與2時47分。當然，她依舊活躍於三鐵界，包括2009年, 2011年與2014年三次的IRONMAN Louisville冠軍，成績分別是9時20分、9時38分與9時31分，其中2014年就是本文開頭所放的照片，這年她已45歲。但也在此賽後淡出鐵人三項領域，所以知道了這樣的背景，再回去看上方那照片，似乎好像就能讀出些什麼內心戲了。

僅管2004年禁藥事件後已10幾年，也曾經試圖東山再起，但污名化標籤一直尾隨著她，還有嚴重的憂鬱症，就算淡出三鐵界，也洗不去往日的污點，沉寂了6年後，再出現卻已是逝世的消息，不勝唏噓。

那些為憂鬱症所擾的選手們
Nina Kraft的逝世，個人查了不少相關報導（資料來源）：

“It is with such profound pain that again I mourn someone so loving and integral in my life,” says Hammy Handwerker, a friend for almost 20 years. “Nina was so much deeper and loving than most anyone knew. Maybe because she had such a tough exterior, was so stereotypical German, had won numerous Ironman races around the world, and the public saw her as so other-worldly, so much so that she was at times referred to as ‘Nina die Maschina.’ Most people never knew the real Nina because they refused to see the human, fragile, loving Nina; they only focused on her biggest mistake which she owned up to immediately and with such a sincere, self-inflicted broken heart. Her depression ate her alive — it is a feeling so many endurance athletes go through.”

這話仍是在強調她這十幾年裡，是如何痛苦的面對外界批判與指責，以及這關鍵字『Her depression ate her alive（憂鬱吞噬了她的生命）』。

接著我查了一些資訊，究竟還有那些職業鐵人是受憂鬱症所苦的呢？一查之後，果然不少，提其中我看到資料裡印象較深的幾位。

那些為憂鬱症所擾的選手們：Sarah True
個人過去曾介紹過的美國職業選手Sarah True，不管是早期在ITU、或是也曾參加過奧運鐵人三項項目，這兩年轉戰IRONMAN也有相當不錯的表現，如果你有印象的話，在2019年的IRONMAN Frankfurt最後只剩1km左右處，跑到昏倒而失去資格，後來6週後又繼續前往IRONMAN Mont-Tremblant奮力取得KONA參賽權，僅管最後KONA累到DNF掉了。

但回到生活上，她是可從小就受憂鬱症所苦的人，以下摘要相關報導（資料來源），相當多的憂鬱症關鍵字眼，我畫出並翻譯如下：

True is no stranger to depression — the two-time Olympic triathlete had been battling the disease since she was a teenager. But this was a hole more cavernous, more dark and more hopeless than she had ever fallen into. She felt she was a failure（我是魯蛇）. As an athlete. And as a wife, convinced she failed her husband Ben True, who missed qualification for the 2016 Olympic team（我什麼都做不好）. Triathlon wasn’t fun anymore（原本有趣的不再有趣）. Life outside sport had no joy（人生無趣）. Her training suffered（痛苦）. She couldn’t sleep（失眠）. Suicidal thoughts ran through her mind（想自殺）.

但，她可能是較為幸運並願向外尋求協助的人，也已有長期合作的專業人員協助她處理情緒問題。

那些為憂鬱症所擾的選手們：Jackie Fairweather與Choi Suk-hye
這位就沒那麼幸運了，Jackie Fairweather，這位兩度獲選澳洲最佳三鐵選手，也是1996年ITU鐵人三項與鐵人兩項雙料世界錦標賽金牌的選手，甚至我還查到她在37歲時（2004年）還能在日本名古屋馬拉松跑出2時32分的成績。只是無奈的也是長期受憂鬱症所苦，2014年時，自殺終結僅僅46歲的年華（照片就不放了，有興趣者可查）。

Choi Suk-hye則是南韓鐵人三項選手，今年2020年7月時，疑似因教練與同儕打壓霸凌而自殺。相關消息與心得，個人過去在粉絲頁上也曾發表簡單個人想法，不贅述。

榮耀與痛苦猶如雙面刃
雖然願意揭露出自己內心脆弱的選手不多，但相信有心理情緒問題的絕不在少數，原因並不難想像，要造就一個成就非凡的運動員，必須承受多少反覆痛苦且無趣的訓練。有道是：『性格決定命運』，而優秀的運動員性格，您可想像出很多關鍵字來，包括高度自律、高度成就動機、高目標導向、高度競爭性、高抗壓、高度專注、重視效率、堅定的意志、不放棄、完美主義者等等。

不管是天生所具備的人格，或是後天訓練時，都不斷的被強調被教育要擁有或培養出以上這些特質，也唯有此，才有機會擊敗眾人取得冠軍。但這些特質，往往也跟憂鬱症有高度相關性，當目標不能達成時，他們倍感挫折；當比賽輸了時，他們更加難過，更加往更難與更高強度的課表練；就算獲得了冠軍，他們也不易滿足，會追尋更高的目標。

在先前台灣的新聞報導裡，有則新聞談到了《彼得原理》，其大意是人在職場裡，會因表現傑出而往上升遷，最後升到一個超乎自己能力無法勝任的位置，最終造成整個公司無效率或無能領導的狀況。

有點類似的道理也可解釋上述，優秀的運動員會不斷挑戰，從地區型賽事勝出、進入全國賽事又勝出、接著進入洲際與世界級殿堂，最終能主宰這項運動的人少之又少，就算主宰了一年，隔年又要面對來自各方的挑戰，面對的壓力只會越來越大，各別提『歲月還是把殘酷的殺豬刀』。

換言之，遲早有一天或到達某個等級的賽事裡，你將會遇到比你更強大的對手，你也終將會被打敗，就算不在此時，也會是未來的某一天。這對於無法接受失敗的菁英或優秀選手來說，自然是個難以排解的壓力，當然還是有人能很豁達的轉換領域或投入心血到其他生活目標上去，但也可能發生最糟糕的狀況，那就是尋求偏門小道，包括服用禁藥維持成就。

如同魔戒誘惑般的榮耀（榮藥）（圖片來源）

在搜尋資料時，查到一個更為諷刺的事件。美國一名職業選手Lauren Goss，專攻51.5標鐵距離，也有多項IRONMAN 70.3冠軍紀錄，還曾拿過美國舊金山知名賽事『逃離惡魔島（Escape Alcatraz）鐵人三項』冠軍，並且才30出頭年紀，年輕、女性、外表亮麗，自然贊助也不少，她也有不少專訪新聞稿，其中一大部份是在談心理健康，這篇文章還是放在贊助商之一的TYR官網上（Taking Mental Heatlth with Lauren Goss）；或是談她如何打敗憂鬱症到成為賽場上的常勝軍（From Depression to the Podium）。

僅管她不斷強調如何透過休息啦、培養興趣啦、放鬆啦、尋求協助等等正向積極的作法，但諷刺的是，這些專訪出來後不久，在2019年9月，她被USADA（美國反禁藥組織）驗出體內有大麻反應，因此禁賽半年（資料來源），這大麻是在她2019年7月參加『逃離惡魔島（Escape Alcatraz）鐵人三項』時所驗，逼得她必須放棄當時馬上要舉行的IRONMAN 70.3 World Championship。

諷刺吧，從憂鬱幽谷裡走出來的頂尖運動員，在著名的賽事裡奪冠，並鼓舞他人的運動員，後來又服用毒品，並栽在同一場賽事裡，真的諷刺。而目前為止，她的個人網站已關閉，我也不欣賞服用禁藥的行為，但她已獲得教訓，希望能用更積極正向的心再次走出來。

沒有結論的結論：做自己
我不曉得該怎麼為本文下結論，也不知該怎麼給建議，因為某些原因，我蠻瞭解憂鬱症的可怕之處，建議真的不是紙上談談就能解之事，當然也絕不是叫他要開心一點，或唸他幾句你怎麼不知足就痊癒得了的。

只能說，這是篇介紹KONA史上唯一一位首先進終點，但卻不是冠軍的職業選手；也是篇悼念一位努力奮戰，但不幸走偏鑄下大錯，始終也原諒不了自己的職業選手；同時也談談那些努力想在自己領域裡掙得一席之地，但也得跟自己心魔與情緒奮戰的職業選手們。

或許，我覺得我們也幸運，我們能為自己而練、為自己而比賽、只需給自己交待、沒有來自他人的壓力、也還保有高度的自由意志，能做自己，也從事自己喜歡的運動，這是是幸運的事。努力做自己，也努力做讓自己開心的事吧！

就把回憶留在最美的時刻吧，Nina Kraft, R.I.P.（2003 IRONMAN Frankfurt冠軍；圖片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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